最后的守望者 张文辉 传奇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2019年11月19日,李世石向韩国棋院递交隐退申请。 职业生涯定格于1324胜577败3无胜负,头衔数50个,其中世界冠军头衔14个。 从此江湖再无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无情的尽头再也不见。 从此江湖再无飞禽岛少年。刚出道时的32连胜,如火如风,终也散尽。 从此江湖再无僵尸流。那是一种看似蛮不讲理而又充满谋略的世石流。 从此江湖再无疯狂石头。特立独行的李世石曾在2009年不满韩国棋院的诸多做法愤而暂时隐退大半年。 从此人类再无击败AI的旗手。2016年3月15日与阿法狗(AlphaGo)五番棋1比4一战,李世石凭借第四局的一胜成就人类围棋尊严的最后守望者。 李世石的隐退,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1983年3月2日出生的李世石,仅仅36岁就隐退,这在百年前的棋界,才是刚刚成熟的年纪。坂田荣男43岁在桧舞台的本因坊战首次折桂,藤泽秀行66岁还能问鼎王座,赵治勋在50岁时的三星杯还能让朴永训体会逆转的切肤之痛。 现代围棋,满城尽带金甲,盘前一头白发,讲究的是一生悬命的与时间的赛跑。没有漫长的时间积淀,不敢称已入弈道之庙堂。 这一切,都是在AI围棋诞生之前的棋界版图和剧本。 2016年李世石与阿法狗一战,不仅仅是AI征服人类智力棋类游戏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人类围棋在AI面前由俯视变仰视的终极时刻。石与狗之战前,棋界尽是一派乐观情绪,诸如“AI超越人类起码还需20年”一类的暖风洋洋。 石与狗之战后,李世石的“失败的是我李世石个人,而不是整个人类”一席话,显得悲壮而又凄凉。 捍卫人类围棋的荣光,也许并不是李世石答应与阿法狗应战的初衷,在被AI压倒性击垮后,人们才顿悟,人类在围棋领域的至高无上,有且仅有李世石那“神之一挖”的白78手,这是充满人类智慧的一招,是诡诈、诱惑、胆量的一招。 据说李世石在前几局已经发现了阿法狗的程序判断上有可能的漏洞,这一手在人类眼里并非难解的“骗招”,却让上千块GPU支撑的阿法狗瞬间宕机。李世石鬼魅的一击,在AI矩阵里杀出一条血路,已经是人类胜负师所能达到的极致。 在2016年AI围棋诞生之后,山河依旧,世道轮转。 李世石没有想到的是,人类围棋的崩溃正以量子的速度加速,2017年的乌镇,柯洁不但被阿法狗3比0零封,能做到的仅仅是一百手内与AI不分伯仲,中盘战开始胜率即急速下滑,遑论获胜。 在这之后,更强大的AlphaZero从零起步,40天自我训练就能与阿法狗战成100比0,与Master也取得90比10的碾压战绩。人类围棋与AI的距离,已经越行越远。 李世石亲身体验了AI围棋的强大,也目睹了AI时代围棋格局的巨变。开局直点三三,前50手基本可以背谱,定式的简化与颠覆,这所有的一切,都对前AI时代的棋手筑起一道鸿沟。 天才的背后,总是有太多的孤高和寂寞,甚至,更多的叛逆。 对于段位赛,李世石在2000年升到三段之后就宣布放弃参赛,说:三段的身份足够了。韩国棋院的官员为此大为头疼,一度私下抱怨:赶紧让李世石三段升上去,这才有了2003年韩国棋院修改升段条例,这才有了当年李世石凭借2次世界棋战冠军连升六段,化解了视段位为圭臬的棋院官员的尴尬。 此后中日棋院也陆续出台类似规则,给升段赛捣乱的李世石,无形中给近百年的升段制度画上一个休止符。 天才李世石的特立独行,冥冥中也成了促进棋界改革的催化剂。这与李世石阿法狗一战的历史意义,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才总有令人敬佩的执着。2009年LG杯棋王战决赛与古力一战,首局开始前李世石一度打算弃赛,而后漏液奔袭数百公里赶到赛地百寒寺,状态不佳被古力零封,被誉为“四千年最强一战”没有尽兴就匆匆落幕。 当年的6月,因对韩国棋院奖金分配、棋谱管理权等不满引发了李世石休战国内棋战18个月的隐退风波。随着棋院的调解和自己的反思,7个月后李世石王者归来,一度豪取22连胜。李世石的执着,不仅在盘上,也在盘外。这是李昌镐一流的正统棋手所不敢射猎的,把竞技圈的围棋活得像娱乐圈,这就是所谓的:真正的天才,丢得下,拿得起。 对胜负的执着,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丰富而微妙。2001年盛气十足的李世石口无遮拦地评价李昌镐为:围棋高手中力量最弱的一位,然后被弱弱的李昌镐以经典的大逆转延迟了李世石登顶世界冠军的脚步。 时过境迁的2015年梦百合杯决战,李世石自谦的“只有五成胜望”,被更年轻的柯洁回敬以:围棋胜负一百成,李世石占五成。李世石对此只是淡淡地回应:他毕竟还年轻。 你可以说李世石荣华过后淡看风雨,也可以说柯洁身上正有李世石当年的影子。李世石惺惺相惜,柯洁并非当年的李世石,3比2是柯洁崛起的第一战,是李世石王朝落幕的最后一战。 只是,当时所有人都不知晓,李世石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即将来临的与阿法狗一战,那才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厚重的一道关卡。 2019年12月21日结束的李世石与AI韩豆的退役赛三番棋,李世石1比2落败,首局被让二子,李世石靠征子速胜,再次击败AI。分先棋和让子棋都曾击败AI,李世石的职业生涯足以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拒绝升段赛,是李世石反抗旧制的鬼手,对抗AI,李世石留下鬼手胜局,巅峰隐退,是李世石留给世人的鬼手。 一生三鬼手,风雷两胜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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