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
一
最近一段刘手的第一手棋总是下在小目,上面靠右的一个小目,如果拿白棋的话,一定是对应着黑棋的另一个角上的小目,几乎成了铁定的规律,没有一盘例外。棋手在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趣味,谈起趣味就没什么道理好讲,就象前阵子刘手的第一手总是下在星位。刘手一向不重视第一手棋,这是他对围棋理解上的一个误区。曾经以为大师说过,作为棋手没有理由忽视棋局中的任何一招,任何一招当然也包括第一手棋,况且,没有第一手棋,任何一招都无从谈起。万物一为首,小说家搅尽脑汁编织故事的开头,生意人千方百计促成第一笔交易,美食家全神贯注调动所有味蕾去迎合第一口美味,正是说明了万物之始的重要性,而今一名棋手无端轻视作为棋局之根的第一手棋,无论他棋力如何,境界上先差了一截。
刘手轻视第一手棋,却重视第二手棋。他的理解,第二手棋才是双方较量的开始。他花很长时间去构思第二手棋,有时对手憋急了,很不耐烦了,心浮气燥了,他还在凝神贯注地盘算这枚棋子究竟该落在棋枰上哪个位置。对一手平凡的棋(前几手通常都是平凡的)这样夸张的谨慎很有必要吗?算他棋艺上的又一个误区吧。
尽管有很多毛病,刘手的棋艺还是挺高的。这次来外地下棋,很轻松就把对手摆平了。一天一局,三天连赢了三局。看看时候尚早,他给儿子挂了个电话。今天是刘棋的13岁生日,正好借花献佛,把赢棋当作礼物送给儿子。刘手棋风剽悍,性格却恰恰相反,他长着一副优柔寡断的下巴,一双眼里透着三分忧郁、一分畏惧和六分与世无争的清高。出来几天,他一直惦记着儿子。刘手与宁秀离婚后,儿子变的越来越懂事,几乎是个小大人了,他很宽容地收下父亲的生日礼物。儿子电话里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爸,你快回来吧。”刘手说,“现在就是我脚下长出四只轮子,最快也要7点到家。”小刘棋说:“那我跟我妈7点半在‘绿竹小院’等你,你下车后不用回家,直接与我们会合。”刘手兴奋的鼻子都动了,鼻翼一张一张好象整个人要被扇动起来。他几乎是蹦着回到宾馆收拾行李。
刘手盼望着宁秀能够从新回来,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宁秀看在儿子的面子上答应一起吃饭,将是双边关系上的第一次历史性突破。刘手像对待第二手棋那样,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毫无节制的构思着未来。
收拾好行李,程火贵来了。成火贵人精瘦,身上一股子“江湖”气味,他到过很多地方,全国各地几乎踏遍了他38码的踪迹。他与刘手之间的关系是搭档,具体的合作是这样的:首先由程火贵出去联系比赛,比赛的规则、赌金的多少、包括收集对手的对局资料,所有这些对外事物都由程火贵有计划的进行;刘手的主要工作是一门心思的赢棋;事成之后二一添作五。有人把他们这种人称为“彩棋杀手”。武侠味重了些。
程火贵告诉刘手,今天不能走,明天还要再下一局,他已经跟别人约定了,是一笔大生意。
计划的改变令刘手非常恼火,他皱眉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一向都是按计划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改变计划!”
刘手的态度把程火贵搞糊涂了。“不就是儿子的生日嘛,比挣钱还重要吗?你在为他工作,为他挣钱,还有什么比挣钱更能说明问题的?”
刘手很想解释一下关于家庭的重要性,但他什么也没说,在程火贵这种不解风情的人面前他绝不会说儿女情长的话,况且提起前妻又要被他笑话。既然定下棋局,不下也不行,不下要被判输,输的是棋。刘手问程火贵:“你到底跟人家赌了多少钱?”程火贵伸出一根食指说:“一千!”刘手没听清,问:“多少?”刘手的眼里开始闪火花了。他赢过最多的一局是五百块。他在天元棋社教孩子们下棋,每月工资是三百块。他在下岗之后,最长一回是五年没挣过一分钱!钱不算什么,但最近一段刘手总是把钱跟儿子联系在一起,儿子给他带来希望,而实现这个希望的第一步就是筹集一笔相当数目的钱。儿子会理解的,他在心里想。刘手稳定了一下情绪,问程火贵:“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手是省业余界排前几把交椅的孟豪,老业余5段。这次回老家探亲,听说刘手与当地第一高手在下彩棋,便前来观战。一看刘手的棋并不怎么样,每局都赢的很侥幸。棋社老板愿意挂彩,请孟豪出马挽回面子。程火贵故作勉强地应战了,嘴上说:“兄弟们来就是学棋的,输给孟豪这样的名手是咱们的荣幸,钱算什么!”
其实来之前程火贵早把当地的所有高手的情况都调查清楚,这个孟豪名气虽大,但这两年棋艺荒疏不少,棋力锐减,根本不在状态。程火贵以彩棋为生,失手就意味着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温饱没有着落,所以程火贵每次都很谨慎。程火贵不知从哪找来几张孟豪以往的对局棋谱,与刘手一起研究起来,一直到深夜,刘手才抬起头说:“没问题了。”第二天的对局,刘手连连犯了好几个错误,当断的不断,该杀的不杀,连小官子也收的颠三倒四。不过最终他还是赢了这盘棋。他赢了之后,对方还以为他的棋并不怎么样,他赢的太侥幸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留了一手,想多赢钱就必须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