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关于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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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阿怡道场

作者：野菜

关于围棋（上）

一直想写一写围棋，不敢动笔，因为我对自己的文字没有自信。
然而就像不买票就看戏的观众，总觉得欠了围棋一点什么，耿耿于心。
这是一种爱，为之痴迷为之情牵为之忘我；这也是一种恨，为之丧志为之沉沦为之误我。全都献给围棋。

1

初识围棋，在念初中的时候。一位同学从远方亲戚处得来一副棋子。这是新鲜高雅的玩意，立时将男同学们的兴致从纸包、陀螺和弹弓中吸引了过来。棋子很简陋，黑白两色混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晶莹如纽扣，大家都想伸手去摸一摸。可笑的是没有棋盘——而我们当时也确实没见过棋盘是什么样子。有高年级同学指教说：“棋盘很简单，就是纵横交叉的一道道格子啊。”反应灵敏的同学跑去教室后墙上摘下一张登记学生成绩的大表格，同时知道了四颗黑子围住一颗白子就算吃掉了——登时你一手我一招的就胡下起来。黑白棋子密密麻麻的在表格上堆砌，将全班同学都来了个地毯式“轰炸”。下到后来棋子不够了，就从最先下过的“弹坑”里捡起来继续。——这真是非常有趣的回忆。
两个同学将棋盘展开，边上很快就结实的围满了人。头簇成一圈，如中间留了井口的蒙古包。外围的同学脖子不够长，于是端了凳子，扳着人家的衣颈，攀岩一般的向井口处爬。叫嚷声斥责声支招声不平声应和不息。中间的两簏战者忍辱负重，一局棋下完，基本上是气喘汗流。或者有时被老师逮个正着，围观者一轰作鸟兽散，忍辱负重的依然被当做典型就地“正法”。
我也有过这样的光辉史。是在晚自修，棋瘾上来了，但到底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于是和同桌用一张白纸画了纵横格子，他用红笔，我用蓝笔，一人一个圈，就这么劲头十足的下上了。同桌说：“我提你三个子。”我说：“我提回来一个。”可是那个地方他已经用红笔画过了，我于是用蓝笔改回来，过了一会儿他又用红笔改回去。涂来改去，再抬头的时候发觉校长就站在边上，他拎着我们俩的耳朵说：“我提你们两个。”

2

念师范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回学校组织看电影，是《乱世佳人》。我因为刚看完了《飘》，觉得真是凑巧，兴致盎然的老早就出发了。电影院里还没有人，我在商店里闲逛，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玻璃子围棋。吸引我的是这副围棋特便宜，才5.75元，而且是本松阳产的。更要命的是我当时口袋里刚好有6元钱。在一种虚荣心的蛊惑下，我异常神气的将6元钱甩在柜台上。一直到电影结束回宿舍，我怀里紧揣着两盒棋子，手心里全是汗。
逃课到宿舍下围棋自然是常有的，班级里很快就步我后尘的出现了若干个瘾君子。宿管室的何老头火眼洞明，几次将我与同谋们从门扇后面揪出来，劣迹大昭天下——却依然不思悔改。其实那时候我们根本不懂棋理，只是一昧的胡下。对方压我的三路，我就二路不停的爬呀爬。觉得一路边不花一手棋就是己方的了，非常的划算。人家点我的三*3，我就二*2反点回去，而人家居然吃我不掉。那时候觉得天下乐事，莫过于围棋也。每天熄灯之后，在蚊帐里点上蜡烛，名副其实的挑灯夜战。也顾不得几次烧焦了眉毛头发，帐顶熏的又黄又黑。所幸也没有发生火灾。
再后来就是在街上报刊亭偶尔看到《新民围棋》，如获珍宝。触动灵感到学校图书馆翻找围棋书籍，所获不多。于是又结伴到松阳县图书馆去借。对于密密麻麻的棋谱看不懂，却依然装的像模像样。一二三四五打谱，动作神态夸张有加。有时候一手棋老半天找不着，就一行行逐个去排除。每打完一张棋谱，感觉艰深晦涩，头昏眼花，心情却是有如穿过一条隧道般的舒畅。平时口袋里也装着三两颗棋子，上课的时候暗中把玩把玩，也是好的。下课了，可以拿出来向女同学炫耀。
放假回家的时候，俨然觉得自己比他人要高雅一些。父母也是第一次见识围棋，就把我这个爱好四处去宣扬。结果邻村一个在杭州念警校的小伙子——平时也是认识的，听说也学会了下围棋——于是就兴冲冲的找上门去了。我记得那一天刚好是一个什么运动会在北京的开幕式，电视机就放在一边。我一边落子一边看着电视，不一会儿就大获全胜。——他根本不会下。
很多人到我家来看围棋是什么样，棋子不觉中少了许多。那时我哥哥在一个铸件厂学车床，他那里有一个个圆圆的小铁片。他给我装了两袋，用白的和黑的漆，分别涂了过去，自制出一副铁围棋。份量沉重，中规中矩，我在家里打谱的时候就用它。这是我珍爱的，搬了几回家，一直没有丢掉，至今还在。
师范一年级的时候我学过美术，素描可以和特招班同学相媲美。二年级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真正的爱好是文学，年少心高的作家梦做的滋润勃发。三年级的时候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迷上了围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落得个棋痴的称号。距今已经整整十年了。我的美术天赋与作家梦哪去了呢？

3

毕业了在村校教书，再找不到可以共弈的棋友，闲来寂寞，唯有棋、书两不离手。这时候我已经订阅了《围棋报》，我给自己订下规矩：每晚睡觉之前，必须打一局棋谱。同事见了说：“你会下围棋呀，厉害吗？”我笑笑说：“才入门呢。”同事说：“中心学校的梁校长是高手，大家都下不过他。”我心里充满了渴望。
机会终于来了。校长到学校检查工作，用过餐后，我故意捧着一本《围棋天地》在看。梁校长说：“我听说了，你会下围棋，这么用心啊。”我说：“我才学的。校长也会？”梁校长说：“我多年没下了，以前学校里的时候还是围棋协会的负责人呢。”我说：“啊，那你肯定比我厉害。”梁校长说：“我们可以下一下。”
结果第一局我压倒快胜。第二局梁校长在我的滔滔黑阵中投下一颗白子。我说：“你打入这么深，小心被全吃了。”梁校长说：“你有本事就吃吃看？”我说：“吃就吃。”一阵的追剿围歼与狼奔豕突之后，我将白棋三十多子的大龙提了个干净。梁校长脸胀的酱红，说一声：“输了。”跨上摩托车就走。同事过来说：“谁赢了？”我说：“是我。”同事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说：“你把校长赢了？你真厉害。”我笑一笑说：“他下不过我。”另一个男同事戳戳我脑袋说：“木瓜。”
但我当时确实是井蛙不知天地宽。自从赢过校长之后，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可以拿个冠军名次之类的，只可惜小地方没有围棋比赛。意外的是从没有人向我当面问起这个壮举，颇有些空化妆一场的味道。有一回我到中学去玩，在一个同村老师那里——并不是很熟，他一直在外教书——居然也意外的见到了一副围棋。这副棋子更简陋，也没有棋盒，用塑料纸棋盘包着，胡乱的塞在抽屉里。要下的时候就将棋盘摊开在床上，整只抽屉端出来。开始的时候我有些不屑，认为这么拆烂糊的不见得有多少棋艺。想不到两局下来，竟是一边倒的惨败！再下的时候他说：“让子吧。”我放了两颗，他说：“再放两颗。”就这样，我与他交手的棋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被让四子。
这位老乡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是异人。体格肥硕，骠悍如牛，头发胡子一团拉喳，蓦一看还以为是艺术家。三十多岁了，也不娶媳妇，见人也不打招呼，端的是非常烂糊。房间一年四季不上锁，连暑假也任其敞开着。外间天花板下凌空吊着一个巨大的沙袋，除此空无一物。里间是一张床，被子是黑的，席子中间一个大洞。桌子上有台电视机，书籍衣物凌乱的堆在地上。因其姓叶，在此权且称呼他叶胖。
自从与叶胖得以手谈之后，我三天两头往他的学校跑。叶胖基本上不在，我便一个人看电视，打谱。半夜三更叶胖回来了，也没一句话，两个人埋头便麓战一个通宵。我是屡败屡战。中学里还有几个老师也会下围棋，但他们又不是我的对手。我对叶胖的棋艺崇敬有加，更钦慕他有飘萍浪迹的豪情。叶胖每年暑假都要到外面去转一圈，曾经囊中空空的游历过新疆和云南，着实让我羡慕的不得了。终于有一回，我就像一个小书童般的跟上他了——
那是96年暑假，叶胖说：“不怕吃苦就走。”我一翻身从床上起来，就趿拉着拖鞋，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出去流浪了。我们的目的地是三峡，因为97年三峡要截流，我们是“告别三峡游”。出发前我们各理一个光头，然后将围棋带上，豪情满怀，当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一路过武汉，宜昌，巴东，奉节，丰都，重庆，成都，峨眉，也就下了一路的围棋。在宜昌的江边，奉节的码头，丰都和重庆的茶馆里，成都火车站，我们简直是见缝插针的摊开着棋盘。还在峨眉的金顶上来了一盘世纪之战。出去的时候叶胖让我四子，回来的时候他只能让我二子了。哈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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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围棋（下）

4

对围棋的爱好从来没有淡薄过，或者说是痴迷。我能体会到球迷对足球的狂热，同样，棋坛的每一点滴也都牵动着我的关注。无独有偶，中国的围棋正和中国的足球一样弱不禁风，一样恐韩。国手的每一次大赛失利都令我扼腕叹息，我甚至要愤怒的质问中国棋院的管理体制。应该承认，作为一个业余爱好来讲，我是有些玩物丧志了。因为我能够撒一个巧妙的谎向学校请假半天，跑到遂昌宾馆开一个房间，为的就是看两个小时的现场直播富士通杯赛。我也曾经委托保安照相馆的老板给我觅一个高手对局，代价是我要买一包大红鹰香烟孝敬。觅来的高手据说是遂昌第一，他的弟弟曾经在杭州棋院学棋三年。高手让我五子下一局，所幸我赢了，没有辜负那一包香烟。但也算让我见识了天外有天。自此与陌生人对弈之前，我无不小心翼翼，极尽谦虚。只有朋友知道，我骨子里是自大的。
后来我与叶胖都调离了原来的学校，交手的机会少了。在此之前，我已基本上能与他分庭抗礼。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如今又已几年未曾对弈，我想，他大概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因为回过头去看，我还是一直在进步的。对围棋痴迷越深，就越感觉到它的奥妙无穷。怪不得人们将围棋称之为木野狐，因为它的确像狐狸一样迷人啊。
朋友中与我下棋最多的要属西门，这是一个医生，我们最初的结缘也就是因为围棋。巧合的是我们一开始就是半斤八两，哪一方也不能占51%的优势。我们各自在不同的乡镇工作，附近都是没有对手的。于是我跑去他的医院，他跑来我的学校。摩拳擦掌，霍霍生风，盘上对手，盘下朋友，当面诋毁，背后夸赞。这样的惺惺相惜一共持续了三年有余，直到我们都各自拥有了电脑——
应该感谢网络，让蛰居乡村的独行者能够遍觅天下棋友。自从知道网络与联众之后，我与西门几乎是同时的迷恋上了网吧。在网吧里我们通宵奋战，振奋激昂，为每一局棋的胜负心旌动荡。这时我们才发现自己的水平还是非常的菜鸟。联众围棋的注册基本分是1D，胜一局10分，满100升入2D。可是我们就是赚不到净胜100分，感觉那是一道高不可攀的坎。久而久之，偶尔一次升入了2D，那兴奋之情有如中了大奖。赶忙换注册名字，因为这个名字继续下去又会掉下来的，那可舍不得。直到渐渐的，我将5个注册名字都打上了2D，然后又向着更高的目标——3D冲刺。因为每个星期去遂昌，父母的眼光中开始露出怀疑，他们问我：“究竟所为何来？”我无言以答。
在网吧里消耗掉足够多的钱与精力之后，我们都意识到自己拥有一台电脑的迫切性，而这也终于实现了。每天上网的日子过的飞快，我与西门也一改手谈为网弈。对于我来说，拥有电脑90%的功能就是为了能够下棋，在联众里我总共对弈了有上千局了。因为我的投入之深，西门渐渐的显露出他的棋力不支来。我记得最后一次与西门过招，我杀了他三条大龙，全盘只剩30目，而我却有210目。西门自此再没有与我下棋。
周围凡是能够下围棋的高手基本上都有过切磋。镇里一个，据说以前是杭州一个什么学校的冠军，切了。技校里一个，说是得过丽水师专的冠军，切了。开手机店的一个老板，说以前是供销系统围棋赛的冠军，也切了。今年初，在我家对过的一级公路建设部的租用房里，一个姓宋的老师，是杭州工程学校的教授。说是业余初段，有证书的，曾经和马晓春的弟弟马晓明下过指导棋。我和他下的时候心惊胆战，如仰高山。可是两局下来，他简直比以上几位还要菜鸟，不堪一切。我一时间困惑不已，业余初段难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5

从2D到3D的冲击异常艰难。拥有电脑也整整一年了，其间百折不挠，虽有过几次冲顶的喜悦，但很快又掉了下来。在网络上经常遇到赖皮，掉线，超时和昏招大勺子，也有因对方出错而捡到大皮夹子，每一次都是让我欢喜让我忧。我深切的知道自己的水平就是业余初段左右。因为到底是野战军，下棋全凭自己的兴趣，不再如初学时的淄铢必较，要想再进步恐怕是很难了。这时，我又遇上了一位货真价实的高手。
高手也是在网吧里认识的。当时我正在2D线上苦苦挣扎，他站在背后指点了几招，我竟将对方一条大龙屠倒了。我向他翘了拇指，他说：“我们下局让子棋吧。”他让我四子，我心里非常的不以为然。因为这时候我认为，遂昌除了那位让过我五子的高手，再没有人能让得动我四子。而那位高手即使如今来，也最多只能让我三子。可是实战结果我却是两连败，而且第二局我还是与西门两个斗他一个。他甚至也没有屠我大龙，我自然而然的就实空不够了。这一惊讶令我肃然起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到如今，这位高手已经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姓杨，瘦小苍白，也是位不修边幅的家伙，整天都在网吧里泡着。我看看他的积分，简直是吓一跳，妈妈呀，5D呢。他说：“我打上6D又掉下来。”我对他崇敬得五体投地。小杨伸出右掌给我看，根部一片老茧，他说：“都是按鼠标，桌子上拖的。”
我曾向小杨问起那位让我五子的高手，他说：“噢，也是圈子里人。他弟弟更厉害，在金华。”我问起他们之间互相棋力如何，他说：“弟弟要让哥哥二子，哥哥下不过我，我下不过他弟弟。”我吐吐舌头说：“这么厉害。”小杨说：“小夏（弟弟）当初在省队集训了三年，因为超龄了，没有打上专业，但实力很强，与朱松力他们都是队友。”我的羡慕里流露出惊叹，他又说：“我们几个以前一起打循环赛，与朱松力也下过，他让我四子，一胜一负。”我彻底感觉到自己渺小如海天巨石面前的一粒芝麻。
与小杨下棋渐渐多起来。我们总是坐在同一台电脑前，用联众里的单机版，互相对杀。我走了臭棋，他就给我指出来，并且让我悔棋。结束后还给我复盘。每过一段时间，我都能感觉到有一点进步。慢慢的小杨开始让我三子，让三子又从我的负多胜少逐渐到胜负相当。可是也就此为止了，我再不能打入到让二子去。有时眼看着赢了两局了，第三局他必定能扳回去。直到如今，依然在这个原地踏步。小杨说：“整个遂昌，能够让二子与我交手不输的，不超过5人。”我方才死了心。
对于围棋，我想是一辈子的爱好了，产生要戒掉它的念头有如天方夜谈。多少次在楼上昏天黑地的“征讨”，楼下同事叫：“大小姐，吃饭啦。”兀自是充耳不闻。叫我“大小姐”是因为我一放学就呆在楼上，像古时小姐的绣楼。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如果棋中也有颜如玉与黄金屋的话，我想必定是能够玉堂金马瞻宫折桂的了。可惜没有，所以我只能孤单与贫穷着。我梦想着这木野狐当真有一天能够幻出一个女子来，那应当是古典与柔媚的，我将倾注所有的激情与梦想，与她守侯在这纹枰边，直到山花落尽，地老天荒。

抄几句古人咏棋的诗句做为结束。宋赵师秀：“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杜甫：“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做钓钩。”欧阳修：“独收万籁心，于此一枰竞。”黄庭坚：“坐隐不知岩泉乐，手谈胜于俗人言。”苏轼：“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唐寅：“随缘冷暖开怀酒，懒散输赢信手棋。”钱益谦：“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棋见六朝。”袁枚：“黑白分明全局在，输赢终觉自知难。”
这是一种爱，为之痴迷为之情牵为之忘我；这也是一种恨，为之丧志为之沉沦为之误我。全都献给围棋。

——完——

macronet

象个单纯的小丫头